2025年6月24日 星期二

奔跑吧,生命!一場沒有終點的生存競賽

生機蓬勃的海洋生態系(海生館多媒體影音管理平臺)

文、圖-國立中山大學海洋生物科技暨資源學系 助理教授 林梅芳


你知道地球上最早的生命長什麼樣子?是張著獠牙的恐龍?還是巨大的猛瑪象?其實都不是!最早出現在地球上的生命,是微小到肉眼無法直接看到的單細胞生物。然而,有一天,某些細胞決定不再單打獨鬥,而是決定聚集在一起「分工合作」,也形塑了我們今日看到擁有豐富生命的世界。

那麼,最早的多細胞生物,即生物學家定義的動物(Metazoa),到底長什麼樣?是如何出現在地球上的?生命體又是如何從最初的單細胞生物,演化成今日複雜的模樣?這一連串的問題,正是研究多細胞化(multicellularity)的核心議題,也是生物學中一個重要的研究領域。解析細胞和細胞之間的交互作用,是解開多細胞動物起源的關鍵,同時也與現代醫學研究中,免疫系統作用機制和癌症有非常大的關聯性。

根據化學和分子生物學資料,最古老的動物源自於海洋,牠們的起源可追溯至約7億1,000萬至7億7,000萬年前。而海綿,則被認為是目前存活著的最古老動物之一。從海綿這種最簡單的細胞級動物進行研究推論,科學家認為最早的動物是先由一群單細胞生物聚集,接著,這群細胞發揮「合作精神」,透過連接和訊息傳遞,進而聚集在一起。一開始這些細胞可能是透過聚集和協作來增加生存機會,隨著時間的推移,這些細胞開始各司其職,形成不同的特化細胞,從此再也無法獨立生活,最後,形成了像海綿這樣的多細胞生物(圖1)。

這個過程被稱為「多細胞化」,這個假說在基因體的研究中,也獲得支持。科學家透過研究海綿基因組,發現海綿具有很多和其他動物細胞中參與細胞週期、細胞生長、細胞分化、細胞辨識等機制相同的重要基因,另外其他研究也發現,海綿有和單細胞生物類似的鈣黏蛋白(cadherin),這種蛋白家族在細胞連接中扮演重要角色,近代研究更發現有些鈣黏蛋白家族成員和癌細胞轉移機制有關。


圖1:海綿為海洋中常見的動物,形態多樣,分佈很廣,從淺海到深海都可見其蹤跡


為什麼有那麼多種動物?

不過,生物演化的腳步並沒有在海綿出現後就停止。接下來,地球上出現了很多比海綿的構造還要複雜的生物。那這麼多不同的動物,是怎麼來的呢?

根據化石紀錄,約在5億6,000萬年,地球出現了和長得像軟體動物、刺絲胞動物、海綿的生物。更有趣的是,此時期的化石資料,還發現了掠食行為的證據!因此科學家推論,在有限的資源和空間中,動物之間為了生存下來,不只學會了合作,也出現了競爭和捕食等行為。為了在艱難的環境中生存,這些生物經歷了多次基因突變和環境適應,逐漸發展出更複雜的結構與功能。這樣的現象,也驅動了接下來發生在約5億3,000萬年前的寒武紀大爆發,地球上的物種多樣性在此時期開始急速增加。

為什麼在這樣艱困的環境裡,生命還會有這樣爆發式的發展呢?英國科學家達爾文(Charles Darwin)提出的天擇說(Natural selection)為我們提供了答案。物種在相異環境中,會面臨不同的生存壓力,為了適應環境,牠們會演化出各種各樣的特徵和能力,而多樣的生態系統也提供了各種各樣的棲息地和資源,物種之間透過捕食、競爭、共生等交互作用,也進一步驅動了物種多樣性的發展。


活化石:一群得天獨厚的生物

有一部分的動物,或許得天獨厚。牠們的形態特徵與其祖先相比,幾乎沒有變化,即使經過了數百萬年,甚至數億年的歲月,在現代仍然存在。也就是說,這群動物歷經了好幾次地球環境的變動甚至大滅絕事件,仍然維持與化石紀錄中一樣的形態特徵。這類的物種,常被稱為活化石,例如,海綿、珊瑚、鱟、腔棘魚等。

活化石的存在,證明牠們在過去環境中成功適應,並且在面對挑戰時保持了其基本特徵,也顯示出牠們在演化過程中的「穩定性」。然而,活化石就代表牠們特別能忍耐,或適應力特別好嗎?我們可以先思考生物多樣性的驅動力為何後,再來思考這個問題。

生物多樣性不僅包括物種數量的多寡,還包括基因多樣性和生態系統多樣性。以珊瑚為例,根據化石資料,最早的石珊瑚(Scleractinia)化石約出現在2億5,000萬年前,而分子生物學資料指出石珊瑚的起源約在4億5,000萬年前,也就是在寒武紀大爆發之後。牠們從長得像海葵的祖先演化出鈣化的骨骼,自此,地球上出現了壯麗的珊瑚礁。堅固、結構複雜的珊瑚礁成為很多生物或其幼生的庇護所(圖2),是地球上生物多樣性的熱點之一。

大部分的活化石,都具有慢速演化(slowly evolving)的特徵。石珊瑚的粒線體就具有這種特徵,因此牠們的基因多樣性非常低。然而,目前基因體的資料顯示,石珊瑚的基因組成具有特殊基因群的擴增現象,這可能正是牠們長久以來能適應多樣環境、歷經無數變遷仍能生存的原因之一。隨著研究進展,愈來愈多生物體內具有擴增現象的特殊基因群被發現,例如,石珊瑚中具有比海葵等刺絲胞動物還要多的碳酸酐酶(carbonic anhydrase),碳酸酐酶是一種能將二氧化碳催化成重碳酸鹽(bicarbonate)的酵素,而重碳酸鹽是石珊瑚骨骼形成中不可或缺的元素。

多樣化的基因群,即便不是新的特殊基因,可能也是石珊瑚簡約而高效的演化策略。另外,牠們和其他生物也有著非常緊密的交互作用。例如,與共生藻的合作關係,不僅提高各自生存機會,也提高生態系統多樣性,或許這也是為什麼牠們能成為活化石的原因之一。當然,不同的活化石,所發展的演化路徑各有不同,可以確定的是,牠們的DNA比人類還了解地球環境。


圖2:石珊瑚形成的複雜結構提供多種小魚棲地,小魚可以穿梭其中,躲避掠食者。


演化:無止盡的軍備競賽

面對變動的環境,動物發展出各種特殊的適應「技能」或「軍備」。最廣為人知的例子,大概就屬加拉巴哥群島(Galápagos Islands)上的達爾文雀(Darwin's finches)了。

在這些群島上,雀鳥們擁有不同大小和形狀的鳥喙,而且,食物的來源也不一樣——有的吃蟲、有的吃果實、有的啄食種子。達爾文認為,這些雀鳥原本都來自一個共同祖先,當牠們分佈到不同的生態環境(島嶼)後,就有了不同的食物來源,由於食物種類不同,在經過幾個世代的演化後,鳥喙的形狀也逐漸產生變化,久而久之,甚至演化為不同的物種了。

在海洋環境中,生物的種化或適應的機制,也深深地受到連通且流動的海水影響,與陸地生物的演化機制有很多不同。例如位於臺灣東北方宜蘭外海的龜山島,此處既有淺海熱泉、又有黑潮流經。熱泉周遭的條件極端惡劣,大多數生物都無法在此生存。然而,再艱難的環境,生命依然會找到出路。

龜山島熱泉口附近,棲息著一群海葵(圖3),牠們雖是底棲固著性的生物,卻完全不畏懼熱泉噴發出的熱水和酸度極高的海水。面對忽然噴發的熱泉,這些海葵無法逃避,仍緊緊附著在泉口邊的底質上。那牠們到底有什麼適應技能呢?我們的研究發現,這些熱泉海葵中,參與DNA修復以及用來降低硫化物毒性酵素的基因表現,明顯高於一般潮間帶的海葵。另外,牠們參與生理時鐘調控的基因表現也比較活躍,這些或許是在物資匱乏、條件惡劣的生態系統中,生物得要具備的特殊生存機制之一。在熱泉環境中,海葵這種古老的生物,看起來似乎是以不變應萬變,但事實上,體內的基因調控機制已經為生存做好了萬全的準備。


圖3:龜山島熱泉附近的海葵

在《愛麗絲夢遊仙境》的故事裡,紅皇后告訴愛麗絲:「你必須要不停的跑,才能使你保持在原地。如果你想到其他地方,你必須跑得比現在至少快兩倍!」這段話,啟發了演化生物學家利·范·瓦倫(Leigh Van Valen),於1973年提出的「紅皇后假說」(Red Queen hypothesis)。

物種為了搶奪有限的資源與生存空間,必須不停地演變才能對抗捕食和競爭,而捕食者也必須不停的演化才能獲得獵物。知名的例子,就是兔子和狐狸。兔子必須越跑越快,才能逃脫狐狸的捕捉;而狐狸也必須越跑越快,才能成功捕獲獵物。除了自身的改變,演化的驅動力亦受環境變化等外在因素影響,就如同龜山島的海葵。動物的「變」和「不變」,不僅包含巨觀上的身體或生理適應,也涵蓋微觀層次的基因或分子層級的調節與改變。為了生存,生命從未停止演化。

人類也是地球生態系統中的一個物種,無法脫離自然環境而獨立存在。演化當然也作用在人類上,我們的演化歷程與其他生物息息相關。大約600多萬年前,人類出現在地球上,相較於活化石或其他古老生命,我們尚未經歷過太多地球上的大風大浪。當劇變來臨時,我們的「軍備」或許也難以匹敵大自然的力量。

因此,當我們思考如何面對未來的生態挑戰時,更應該從理解自然,並重視生物多樣性的維持。因為在這場無止盡的演化競賽中,沒有人能永遠跑在原地。


參考資料

❶Lin, M. F., Liu, L. L., Chen, C. T. (2025). Transcriptomics of the Anthopleura sea anemone reveals unique adaptive strategies to shallow-water hydrothermal vent. Ecology and Evolution, 15, e71252. 

❷Lin M. F., Moya A., Ying H., Chen C.A., Cooke I., Ball E., Forêt S., Miller D. (2017) Analyses of corallimorpharian transcriptomes provide new perspectives on the evolution of calcification in the Scleractinia (corals). Genome Biology and Evolution 9, 150-160.

❸Mendonsa AM, Na T-Y, Gumbiner BM (2018). E-cadherin in contact inhibition and cancer. Oncogene 37, 4769-4780.

❹Srivastava M., Simakov O., Chapman J. et al. (2010). The Amphimedon queenslandica genome and the evolution of animal complexity. Nature 466, 720–7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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