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12月6日 星期日

人類以歡慶之姿,見證物種消亡──徵文組高三 / 王源潔

 









王源潔 / 臺東縣國立台東女子高級中學

選讀:《奧秘海洋》99期:舌尖上的輓歌,黑鮪危機

梅爾維爾筆下的《白鯨記》,用浪花築了一座寶塔,神聖的湛藍,莊嚴的滄靛,從皮庫德號被輾為碎木的那一刻起,便確立了海的堅不可摧和無可匹敵,在當時的我心中。而《奧秘海洋》則揭示一則則海洋醜聞,真相好似天雷,劈得寶塔震顫不止,讓我明白海並不如我所想的那樣無堅不摧、那樣所向披靡。

在關於黑鮪魚的專題報導中,昔日走訪東港華僑市場的回憶,和圖片裡黑鮪的迷離眼神重疊,與櫻花蝦、油魚子和稱東港三寶的黑鮪魚,不但維持著當地九千漁民的生計,以及近五十家海產店的生意,更與屏東沿海觀光產業發展密切相關。中午才抵達魚市的旅人看不見黑鮪,滿地碎冰、紙屑、水漬還有空空如也的拖車,彷彿能看見不久前競標的空前盛況。當時的我沒心情用相機朝拜魚貨聖地,只覺得被漁市外特有的氣味薰得飄然,望向浮沉數艘船隻的海面,是黝黑的。

被同行夥伴帶進漁市中後,氣味更加濃厚,人潮中的我們像順著洋流的黑鮪,叫賣聲、議價聲使我的腦袋內像裝了漁船引擎一般嗡然作響。輾轉走出了市場,回頭,便對上了攤位上黑鮪首級的眼眸,尚未染上不新鮮的霧白,透亮的墨黑和碼頭邊的微波細瀾出如一轍。一直到進入了海產店,都陷在那無神卻清澈的眼神中無法自拔,而漁市的氣味就此與我的鼻腔鑲嵌。珍饈當前卻沒什麼食慾,鄰座見我一桌好菜不動光是扒飯,一邊叨唸著何等不識貨,一邊夾了塊粉色魚肉給我。

正端詳著其脂肪分布的絕美花樣,老闆便上前關心用餐狀況,順道解釋桌上海鮮的身家背景。我將藝術品般的魚肉夾起,輕掐便油花飛濺差點滑下箸,放進醬料盤中沾了沾,老闆指著我準備送入口的肉塊說道,這是被饕客喻為黃金三角的黑鮪上腹。在聽講的同時,感受滑嫩的魚肉入口即化,光是用舌尖和上顎施力,便將口中美味分成了可吞嚥的大小,伴著醬油的甘鹹和哇沙米的嗆勁,我卻想起了那汪洋凝華而成的魚眼,而同桌的夥伴在夾了一塊嘗鮮之後有感而發:「這是大海的味道!」怎知我一聽這話千思萬緒瞬間化做淚水潰堤,面對大夥的關心我只是指了指醬料盤蒙混過去。

在東港之旅行前查閱的資料中不乏對鮪魚季的質疑與批判,但它帶來的經濟奇蹟又是無庸置疑的振奮人心,尤其親眼見證了交易情景,甚至更進一步成為商機的一部份,就更加無法否定黑鮪捕撈產業的正面影響。也許就是抱著這樣的矛盾,在吃下黑鮪的那一刻才有如此真實的反應,當時與其說不想解釋為何哭泣壞了大家興致,倒不如說連自己都不明白為何落淚―—我忽視了心中坍塌的寶塔,選擇催眠自己認為它仍巍峨壯闊。

海生館期刊中〈吃下一口黑鮪魚之後〉一文所寫道:「……人類正以一種歡慶的姿態,見證一個物種的消亡。這麼說或許有點危言聳聽,但與黑鮪魚美妙的口感相反,他的確是人類暴食、貪婪、傲慢的最佳證明。」這一擊不怎麼犀利,卻字句鎖定了咽喉,令我窒息。不知沉寂了多久的漁市氣味重新回到了我的鼻翼內,接著是漁市裡此起彼落的各種聲音,然後是那魚首上的眼珠,港灣中停泊船隻旁,撲搧著船舷的碎浪,清一色烏黑。我凝視一片斷壁殘垣的寶塔,著手開始了修建的工作。

漁市的氣味有著海水的苦澀、魚血的鹹腥,還有生態平衡岌岌可危的辛辣;鼎沸人聲是無知、無視或者無奈;那一眼則是對身首異處的種種不解、是對蔚藍故鄉的滿滿眷戀、是對族群永存的希冀幻滅。我並非重建了那座輝煌寶塔,而是用當時的眼淚做了一個寶盒,讓他比高塔更有放在懷中好好保護的理由。盒中珍藏著《白鯨記》中皮庫德號的碎片,時刻提醒自己對海洋應保有最原始的敬畏,還有讓我永生難忘的那一眼魚首,記錄自身覺醒願意為海洋保護作出貢獻的決心。而《奧秘海洋》中的扉頁,也是應收進盒中的珍寶。

也許我該舊地重遊,仔細看看當時在我虛浮腳步下晃過的東港,還有哪些能啟發我的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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