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11月18日 星期一

幫魚兒找到牠們的名字—專訪魚類分類學家何宣慶博士

何宣慶老師


採訪撰文王玠文 海生館 出版中心
攝影曾子橙、雷思瑜 海生館 出版中心





Q:什麼是「魚類分類學」呀?

所謂分類學顧名思義就是「分門別類」,分門是把長得像的東西放在一起,別類是在這些細項中找出不同,再把它們分開,可以說是科學的基礎。其實分類學每個人都會做,從我們出生開始就在分一個東西的好與壞,喜歡或不喜歡,這就是很簡單的分類學。所以分類學其實是跟我們很親近的學科,最早的出發點其實只是你想知道這個「是什麼」,然後你再從中發現了不一樣的地方,造成這個「不一樣」的原因是什麼。

「魚類分類學」不只是你看到一隻魚就能分出公的母的,並叫出牠的名字。分類學是一個理論基礎,就是我要用什麼方法找出一個穩定的特徵,而且這個特徵可以用在這一整個群。這其實很難,因為魚類並不只分公母,牠還會變性,或是小的時候是一個顏色,長大之後又變了,像鸚哥魚就曾經被分為三個不同種。從另一方面來說,我們在做分類學時,其實是提出一個假說,而這個假說是有可能被時代與科技的進步推翻掉的。


鸚哥魚因變性、變色的特性,曾經被分為三個不同的種。

魚類有了名字後,我們才能去做資源評估與生態學研究,最後再去看牠是否需要被保育,如果沒有名字,可能在牠滅絕之前我們都不曉得牠曾經存在過。像我前陣子發表了一個新種,牠只生活在宿霧,而且是比較深海的魚種,但是牠被當作是另一種數量比較多的魚被賣到比利時,我發現後就說服對方捐獻出來,讓我們發表,防止這個種滅絕。如果我們從沒給牠們一個名字,像IUCN(國際自然保護聯盟)之類的相關組織也沒辦法去做更多事。

Q:那麼研究要怎麼搜集樣本呢?發現新種後又要怎麼命名呢?

臺灣比較特別。多數的國家都會把下雜魚丟掉,但是我們漁船會留下下雜魚做成魚粉或飼料,有研究人員發現後就會去跟商家買,久了就成為臺灣獨特的「下雜魚堆採集法」。這個方法讓外國學者很驚艷,因為他們是開研究船去採集,成本很高,一天開出去可能就要花幾十萬,採集的魚種可能還沒在漁港買得多。

我在2005年時辦了一個研討會,包了一台遊覽車帶國外的學者去漁港,所有學者都瘋了,因為他們那次才發現臺灣魚類多樣性高到很誇張,他們可以在一天抓到一兩百種的魚類。我記得那天還下著雨,他們就用輕便雨衣在懷裡兜著那些魚回旅館做一些簡單的處理,再帶回去作研究。這其實也是幫助我們臺灣增加能見度,因為當學者要發表時,他一定要註記「臺灣」,這是政治角力無法介入的領域,當在外的論文越多提到我們,我們的能見度當然也會越高。

當然漁港採集也會遇到很多問題,很熱很累,還會被魚販凶,而且不夠精確,因為你不知道漁船在哪裡捕到的。但經過這二十幾年經驗的累積,就可以分辨出一籮魚中,如果出現某幾種魚,就一定是在某個深度,不會深也不會淺。

當我們發現可能是新種的魚類後,就要去查資料、做歸納、寫論文,建立大家可以依循的規矩,這樣你提出的新種才算數。我們有一個法規叫「動物命名規約」,就是發現新種後我們要怎麼命名等都要送去委員會申請。

Q:DNA鑑定是否可以幫助分類研究呢?為什麼不直接把魚拿去做鑑定就好了?

DNA對我們的研究來說,是一個非常好用的工具,分類是由外貌出發,DNA則是內在。但問題是如果我們要比較的話,必須先有大量且正確的資料庫,這樣去比對DNA才有意義。有可能基因資料庫裡根本沒有這個種的資料,甚至於這個資料是錯的,那你還是沒辦法判斷。研究上有一個情形是「多數的錯誤」,比如一個物種大家一直以為牠是A,並且一直上傳資料到資料庫,最後會變成A失去了牠的「真面目」,這時候就需要分類學家透過標本研究,甚至是去當地採集,讓A的真面貌重新浮現。其實基因資料庫還滿混亂的,而且還沒有修正機制,我們科學家只能用論文去補足。

對我來說用DNA鑑定無法欣賞與感知生物的美,不過DNA鑑定也很有趣,如果你拿市面上的魚丸去鑑定DNA,會發現很多不該出現在內的東西。

Q:為什麼博物館要建立標本典藏呢?標本又是如何幫助研究呢?

我們在研究過程中,會建立「模式標本」,牠具有絕對代表性,讓後面的研究者能依據這個規則去反覆驗證。我也會選一些不同的參考性的標本,因為魚類在幼年與成年常會有很多差異,建立這個標本系統能夠讓我們不將牠誤判為其他物種。


海生館標本典藏。

有些人會問為什麼生物學家不要幫生物拍照、採集一些樣本就好,為什麼要抓牠?其實標本的重要性不是在當下,而是經過長時間的搜集與累積,告訴我們在演化的過程裡,牠的族群甚至是這個世界發生了什麼事。比如像大頭鰱的頭越來越大,就是人為選擇的結果。那我們怎麼發現呢?就是從以前到現在累積的標本去分析歸納的。

世界上有越來越多生物將遭遇滅絕危機,如果我們不快點採集,下一代可能連看到的機會都沒有了。標本典藏館的功能其實與圖書館很像,每一個標本都是一本教生物多樣性的書。從標本中,我們可以看牠的鱗片、看牠的生物特徵,甚至可以將牠們放在一起互相比較。就像歷史書籍告訴我們文化是怎麼改變一樣,生物標本也可以告訴我們自然是如何演化。如果這個系統建立的越好,就可以吸引越多人進來研究,造成的影響也越大。

甚至我覺得標本其實不一定只能留在臺灣,如果全世界的學者都一起做,用群體研究的方式,就可以更快速地去建立研究方法,也能讓這個領域能進展得更快。




延伸閱讀:
何宣慶老師研究介紹
何宣慶老師實驗室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