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12月17日 星期日

進化之路:專訪中山大學林梅芳老師

 


林梅芳老師

|  海生館出版中心 王玠文    |  中山大學海洋生物科技暨資源學系 林梅芳


古人說:「以史為鏡,可以知興替」,人類透過學習歷史知道今日社會是如何被形塑而成。地球上,我們熟悉的生物形態經過數億年的演變,在演化的過程中,生物的某些特性被保留下來,一些特性被淘汰,最終形成了生物今日的樣貌。就像我們學習歷史一樣,科學家們也通過分析生物的演化,深入探討生命的起源和其多樣性,從而推動我們對自然界更深層次的理解。而我們本篇訪問的林梅芳老師,便是透過研究海洋生物的演化,從中了解海洋生命的奧秘。


林梅芳老師在日本工作時的照片。


解開生物基因裡的秘密

林梅芳老師是中山大學的海洋生物科技暨資源學系的助理教授,主要研究珊瑚、海葵、海膽等海洋無脊椎生物的演化。早在學生時期,她就對演化學充滿興趣,直到越深入了解才發現,原來海洋生物在生物的演化史裡扮演著非常重要的角色。老師告訴我們,數億年前,像珊瑚、海葵這類生物就已出現在地球上,牠們的構造相對簡單,但卻能適應地球艱困的環境。而實際研究這些生物之後,學者也發現牠們遠比我們想像中的複雜。

舉例來說,我們都知道珊瑚與共生藻的關係。當海水溫度升高時,共生藻被排出珊瑚體外,並造成珊瑚逐漸白化,甚至死亡。不過回望地球史,並不是近代才開始有氣候變遷,我們所面臨的海水溫度升高、二氧化碳濃度增加等生態問題,在過去也發生過。那麼珊瑚在過去是如何應對環境變化的呢?老師表示:「這些生物在地球上已存在許久,牠們的基因體內蘊含了非常豐富的資訊,或許透過了解這些生物,我們就能明白如何應對未來的氣候變遷。」


「犧牲小我」的石珊瑚

研究生物演化,了解生物的基因變化是關鍵要素。基因研究該如何進行呢?其中第一步便是進行潛水採樣,將研究的目標生物帶回實驗室適應環境後,就能開始取出DNARNA看生物的序列。目前學界已解出許多珊瑚和海葵的生物序列,科學家們能透過研究這些序列,觀察生物在不同時期的基因表現變化。不過就像人類社會中有不同族群,雖然我們都是同屬「同種」,但有些人高、有些人矮、有些人膚色較深、有些人膚色較淺。即使是同一種珊瑚,為了適應不同地形與水文條件,牠們的基因序列也會發生改變,以幫助生物在該環境中存活。而科學家們的工作就是藉由分析這些基因序列,再去看其中的變化差異。

每個研究者心中,必定有一個激發他們投入學術道路的核心議題。對林梅芳老師而言,了解珊瑚的生活史是她感興趣的研究方向,其中,珊瑚為何選擇「鈣化」在她看來非常有意思。老師說:「我們都知道珊瑚礁對生態的重要性,石珊瑚的鈣化骨骼建構了珊瑚礁。然而,就生物個體來說,選擇『鈣化』對生物本身其實是弊大於利。因為鈣化後的石珊瑚無法移動,只能在一個定點,也減少了繁衍與覓食的機率,可說是『犧牲小我,完成大我』。相較於牠的親戚海葵,就沒有走上鈣化這條道路。」「後來我在博士班時,就去研究了這個鈣化基因是怎麼出現的。石珊瑚的親戚是沒有骨頭的,所以我們推斷,石珊瑚的祖先,應該也是沒有骨頭並且長得像海葵。這就表示,石珊瑚是在某一時間點發生鈣化,從無骨變有骨。所以我也很好奇,難道這個鈣化基因,只出現在石珊瑚裡嗎?因此我又去研究了石珊瑚與其親緣相近生物的RNA,發現在擬珊瑚海葵的身體裡,也能找到和石珊瑚一樣的鈣化基因,不過牠們卻沒有像石珊瑚一樣走上鈣化之路。」

「對於這個問題,科學家也嘗試利用分子生物學得到的資料,去推算石珊瑚當時生活的環境,並以此推測可能與當時環境有關。當海水溫度升高、海水的pH值降低,許多珊瑚就會面臨滅絕,但這支石珊瑚倖存下來。後來石珊瑚開始與共生藻進行共生,由於共生藻是藉由行光合作用來產生能量,為了要讓共生藻產生更多『食物』,石珊瑚也必須將身體的表面擴張,透過鈣化骨骼成為珊瑚礁,以增加受光面,而石珊瑚的型態也在那時變得更多樣性,成為我們現在看到的珊瑚生態。不過,由於初代的石珊瑚沒有骨骼,所以沒有化石資料,而科學家也只能從現生物種的DNA中去回推,並嘗試得到答案。」

不過,老師也告訴我們:「雖然以目前的研究來說,好像還是沒有辦法回答為何石珊瑚選擇鈣化,但海葵卻沒有形成骨頭。不過藉由分析這些基因,我們可以知道在多年前,擬珊瑚海葵走上了和石珊瑚截然不同的道路,而科學家們想解答的,便是鈣化基因在生物各自的身體裡,扮演著什麼角色。」科學研究或許就如同瞎子摸象一樣,每個科學家都只能得到一小片拼圖,最後將手中的拼圖匯集在一起,才能更接近生命的奧秘一些。在此之前,研究者們只能從現有的證據與資料中,嘗試從局部推測全貌。


低溫高速離心機可幫助研究者分離生物DNA,並維持樣本穩定性

演化學的意義

近年來,氣候溫度逐年上升,珊瑚面臨巨大的威脅,生物學家們也嘗試為這些對環境敏感卻又重要的生物找尋出路。就如同有些人怕熱,有些人耐熱,珊瑚與共生藻亦然。那麼,我們有沒有辦法利用人工選汰的方式找到珊瑚體內的耐熱基因,培育出不怕熱的珊瑚呢?面對這個問題林梅芳老師也沒有解答。畢竟演化要考慮的問題錯綜複雜,不單單只是解決眼前困境而已,環境中也不只有「熱」這個因素會影響生物,科學家也無法保證,若製造出「新物種」對環境是否會帶來正面影響。

演化學是透過了解生物的過去,從而嘗試推斷可能的未來。學習演化學對林梅芳老師的意義就是,不要透過人類的視角去看問題,人類雖然只在世界出現幾百萬年,但卻使用了地球大半的資源,而老師也在研究生物學和演化學的過程中,試著找出有沒有一些能讓人類與環境共好的方式。從研究演化,老師也更深刻地體認到,凡事皆是有因有果,且萬物皆會變化。我們現在所看到的生物,並非從始至終都是這個樣子,而在經歷過不同環境變遷與選擇後,未來牠們的型態可能也會有改變。或許生物和人類一樣,都要不斷進化、不斷踏出舒適圈才能在這世上存活下去。


一台算力強大的伺服器是研究演化學的必要武器。

出國留學之路

從還在讀研究所時,老師就決定未來要去國外唸書,畢業之後也順利申請到澳洲的學校,「其實當時主要是想要去大堡礁潛水。」老師笑著說。不過也因為大堡礁的存在,澳洲珊瑚的相關研究非常著名,林梅芳老師也朝向珊瑚基因體的領域方向研究,並從珊瑚的遺傳學、演化學慢慢開始以生物資訊學的方式處理大量的DNA資料。在澳洲學習的時間,可說是林梅芳老師人生裡最快樂的時光,當地人的友善與對人的熱情都感染到了她。

澳洲式的熱情不僅發生在生活中,在學術研究的領域裡,老師與同學之間也充滿互助意識。「澳洲有很多國際學生,那種互相幫助的氛圍是非常強烈的。學長姐會告訴我該去參加哪些活動、認識哪些人,雖然剛去國外時英文講得也不是很順,但我的老師David J. Miller教授會非常耐心地聽我表達。在澳洲求學的過程裡,我覺得非常安全,沒有不自在或感到被歧視。」「在這裡我也開始認識性別平等的概念,在臺灣念書時,讀海洋相關科系的以男生為主,但在澳洲女生則佔了大多數,看她們獨自扛氣瓶、拉船,我就覺得我也可以辦得到!這裡也有『Woman in science』組織,組織除了提供國內外計畫與資金的申請、交流訊息外,也會提供生活上的一些協助,總之就是為投身科學研究的女性創造一個友善的環境。」


與澳洲實驗室夥伴的合照,在當地求學的時光是老師美好的回憶。

攝於澳洲研究站,當地的育兒環境友善,即使是在研究站上,也能看到研究夥伴小孩的身影。


在澳洲得到學位後,林梅芳老師就到了日本繼續研究。雖然多數人可能會認為日本的環境更為保守,很幸運地林梅芳老師遇到和善、開明的工作團隊,雖然在日本研究時期林梅芳老師要同時兼顧工作與母職,但好在當時的老闆渡邊 寬(Hiroshi Watanabe)教授不吝於分享育兒經驗,並且常常體諒老師身為人母的難處,而同事們也樂於分享生活上的資訊,即使林梅芳老師當時獨自帶著小孩在日本工作,也不至於孤立無援。不過老師也分享了她在日本觀察到,當地女性困於傳統角色的束縛,比如她的日本同事,雖然與丈夫在同一單位上班,但仍是媽媽要負責下班後接小孩、準備晚餐等工作。有時也讓老師不禁感嘆,若是她們生活在更加開放的環境裡,或許能有更不同的發展也不一定。


由於日本老闆與同事的支持,即使當時隻身一人帶著孩子在異工作也不至於孤立無援。


與日本工作時期的夥伴們合影。


育兒友善工作環境的進化之路

林梅芳老師也提到,當年在孩子最依賴媽媽的嬰兒時期沒有中斷她的學術生涯,除了幸運外,也有賴國外友善的育兒環境。前幾年爆發的肺炎疫情,為了不擴散感染,有些學校以停課因應,此時如何帶孩子就成為許多父母的難題。林梅芳老師回憶起她在國外時,有些同事的小孩也因疫情停課,當時同事帶著小孩一起上班,而老闆與其他人也都欣然接受。即使是疫情前,帶著小孩一起工作在國外也不罕見,在校園、實驗室甚至是實驗工作站,都可以看到同事們帶著孩子,有些學校甚至設有「mothers room」,提供給媽媽擠奶或短暫休息。然而在臺灣,雖然也設有「家庭照護假」等制度,但若是遇到需長時間工作或疫情等特殊情況,很少家長會不顧旁人眼光地把孩子帶到工作場合中。

紐西蘭總理賈辛達.阿爾登(Jacinda Ardern)曾表示,在這世代,女性生育的選擇不應該影響未來的工作機會。雖然近幾年來,隨著平權意識的興起,人們不再將帶孩子視為「媽媽的事」,但對於制度與硬體設備的提升,或許還有可進步之處。沒有父母願意缺席孩子的成長,期許有天臺灣的育兒環境可以更加進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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